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惜紅衣(五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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惜紅衣(五)

昨夜又死了一位臣子,品階並不算低,故而鬧上朝堂,惹得人心惶惶。

燕奚得聞消息時,燃燭的手一抖,灼著指尖,燙得觸回。

她輕輕撫著阿澤的頭。

她終於知曉為何上京如此安靜。

這滿城金黃,遍地紅翠,他一人,可以守住。

“今日他全敗了你?”

“沒有。”燕期回道。

“贏了幾次?”

“對半開。”

燕奚點了點頭,對他道:“三日後阿姐成親,今日已經到燕聽侯府了,你即可回府,見一見芳菲,守著阿姐。”

燕奚朝他致意:“辛苦了。”

燕期側轉過身,“是屬下分內之事。”

一個月說長不長,說短不短,一睡一醒,眨巴眼睛,便倏然溜走了。

但上京的氛圍可不如此。

細數下來,來來回回,暗地裏的、明面上的,竟也死了不少人。

韓蘄控著整個上京,奪人性命時十分囂張,又讓人捉不到一絲痕跡。

各府門第,暗中得問消息,都增加了家丁人手,日夜看護,不敢妄動,生怕一個不小心,腦袋落地的便是自己。

起初燕聽侯不敢要人,等燕奚生辰之後,他們上門請人,太妃不放反而留座,說了一些體己話。

當下時局紛湧,燕聽侯不是個看不清的,模糊搪塞過去,便再未尋過燕聽雪,倒是往宮裏寄過兩回信,囑問燕奚可好,何時是尋燕聽雪的時機。

信是沒落到燕奚手上的,韓蘄收著從未出府門就截斷過來的信,平靜閱罷,燒了個一幹二凈。

一個月,足夠燕奚做完動作。

從程澈第一次破了噩香為他造的夢,他的武功便開始精進,從起初戰而不戰到如今的勢均力敵,他僅用了不到一月。

而這一月,他同時能抄錄數遍佛經,同韓蘄商討要政,教阿澤念書,件件事事,盡心盡責。

他的臉本來便俊俏,愛看舞,這同顧寒霜的特質一般。

他能擊敗燕期,成為小說武力天花板,他取得了燕期的長處。

他接受了韓蘄的意思,在這一個月飛速成長,能夠布局謀天下,學了韓蘄的些許皮毛。

他教阿澤人世道理,課文深淺,當了一回仁師,做了姚清筠的志向。

加上他自身,他沾了所有男主的特性,成為所有男主的結合,這樣的人,可還會被系統判罰?不得美人歸?

總歸,燕奚覺得現在的他,比之前以往,都更成熟穩重,配得上燕聽雪。

是時候回燕聽侯府了。

燕奚沒同宮裏人打招呼,一人帶著桑俞和祁蘭出了宮,不過片刻便趕回府中,見到了燕聽雪。

院中的樹都謝了葉,留下一片枯榮,孤零零的枝椏在空中迎風搖曳著,落了霜,難免顯得有些悲涼。

燕奚入院來瞧她的時候,覺得她瘦了好多,衣帶漸寬,人影漸消,寬大厚重的冬衣裹在她身上,仍顯得她長身玉立,娉婷伶裊,瘦削纖撥。

她站在院中瞧那光禿禿的梧桐樹,瞧得入神,連燕奚靠近她身側她都沒有發覺。

燕笑隨她的視線望過去,看那樹杈間落著幾只雛鳥,“鳳棲梧桐,這幾只雛鳥將來會有出息。”

聽到聲音,燕聽雪直挺的身子微楞,轉過身來瞧她,神色溫和柔軟,眉眼帶笑,“我倒希望,它們不要在意起點之高,忘記成為鳳的潛質,自在翔於空便好。”

“阿姐所言小奚兒受教了。”燕奚微微笑著,伸手握住了她單手可圈的手腕,滿眼心疼,“阿姐這些時日過得好嗎?竟瘦削成這般。”

燕聽雪微微搖頭,撫著她的手,給予她安心,“信中不都告訴你了,我很好。他還是尊重我的,未對我做什麽。因著夜夜沈夢擾心,食欲減消,故而如此,你莫擔心。”

聞言燕奚面上的神色更不好了,轉化成一種慚愧又言不出的心情。

她下意識望了一眼一側立著的芳菲,有些自責,她也不知曉這還減重的副作用的,早知道該對阿姐少用的。

“妝嫁可都送過來了?”燕奚問。

燕聽雪微微點頭。

燕奚望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雲霄四地,神色慎重,“阿姐可想好了?”

燕聽雪依然是笑著的,“是我的婚事,小奚兒莫操心太多,容易長皺紋。”

她不願多說,燕奚也不好再問,“好久沒吃阿姐做的點心了,好不容易回來,做給我嘗嘗。”

“好。”燕聽雪笑道,拉著她一起往小廚房去。

燕奚閑坐到用完晚膳,臨別芳菲出來相送,燕奚讓她留步,眉眼柔和,“不必再用,讓阿姐這幾日睡個好覺。”

她應聲點了點頭,放心回去。

別了燕聽雪,燕奚便去拜會了燕聽侯夫婦,聽他們言說這才知曉他們往宮裏寄了信。

她神色微微訝然,瞬間收斂,斂目低眉,只笑著聽他們言。

既然安全寄到宮裏去,便只有一種可能了。

燕奚應聲,笑道:“阿姐順利回來了,是皆大歡喜的事。不日阿姐便要出嫁,父親母親可要辛苦為阿姐操辦了。”

燕聽侯和葉將離這才轉了話鋒,不再提及書信相關之事,掩帕拭淚,神色激動,連連應是,轉了心思與燕奚商榷成親事宜。

燕奚這才恍然,原來不知何時,她在燕聽侯府,竟也不是那個動輒被說教規範的小姑娘,而是能夠托付一起商討人生大事的成員。

她回流螢院夜已深了,露氣很重,能感到身上的衣裳吸了水,變得厚重,重重垂在身上。

今夜韓蘄沒來尋她。

其實說來,這一月之間,她同韓蘄見面的次數並不算多。

她處在深宮裏頭,負責觀察程澈和燕聽雪二人的近況,日常陪靈華和阿澤玩鬧。

他則忙碌穿梭於前堂和暗衛之間,人不著地,甚至將教導靈華的任務都移交於程澈,美名其曰鍛煉他的心志,實則自己手上之事讓他抽不開身,夜裏連宮中殿都不宿,在天明前趕回來入早朝裝裝樣子。

甚至她無從知曉,他這般忙碌,有沒有不想見她的意圖。畢竟自燕聽雪此事發,許多話,他已經表達地很明白了。

燕奚想,這樣也好,總歸,她也不該記掛著他的。

程澈會出宮來尋燕聽雪是在她的意料之中的。

燕期走了,他便知曉緣何,宮中沒人能攔得住他,自然迫不及耐地沖到此地一訴衷情。

芳菲急匆匆來說程澈和燕期在院子裏打起來之時,燕奚剛散了鬢發。

她立即起身去尋她,長發及腰,披在身後,被風側吹著,披著白狐裘,有一種零碎感。

她到時已經不打了。

靠著門扉站立的燕聽雪喝住了他們,神色不帶指責,欲言又止。

燕奚上前,平靜命令道,“燕期,賞他二十棍。”

程澈擡眼瞧她,她直視他的眼睛,“以攝政王妃之令。”

“跪。”

程澈一言不發,聽從號令,燕期便真的上手了。

燕聽雪瞧得不忍,立即出聲,“小奚兒,別責罰,他是為我。”

燕奚靜道,“非也。我罰他,是他擅離職守。如今宮中護衛屬他第一,韓蘄又不在宮,他離了誰護著那半大孩子,因情小事離大任,實該罰。”

燕聽雪張了張嘴,沒有再游說,程澈也沒說話。

待二十棍落罷,他忍痛起身,才對燕奚弓腰行禮,“殿下今夜回宮,我這才敢過來。”

燕奚一時語噎,想說為何方才不辯解,他下一句話便又出來了:“不過這罰臣該受。臣並未提前通音訊,行事莽撞,讓王妃驚了神,確實該罰。”

說完,他的目光轉向燕聽雪,神色炯炯,真摯含情,“我此行冒昧,只求日夜輾轉思緒難眠,心中不敢篤定的一言。這一月,澈成長非凡,已有能力護姑娘周全,也有信心尋遍四周列國為姑娘解巫術,身懷技藝足以養家,澈願意放下理想與姑娘一人,但不會礙了姑娘所向,澈可以保證姑娘日後笑容愈加多 ,不必似上京處處應對。”

“澈也知曉知不可乎驟得的道理。澈想問,一月之期,聽雪姑娘心中念頭可有動搖?可非誰一雙一世人不行?可願與漸青,奔天涯,赴海角,此生不渝?”

他說話靜而穩,擲地有聲,燕聽雪扶著門楹,自始至終柔和地瞧著他慢慢吐露一字一句的真言。

燕奚覺得這個場合不適合有其他人,忙招呼身邊人都離去。

還沒走出院門,燕奚聽到身後傳來燕聽雪一聲輕飄飄的話,“你剛受了罰,我先給你上藥。”

芳菲楞神,燕奚瞧著她笑道,“去吧,這裏暫時不需要你。今晚好好跟燕期敘敘舊,全了這一月的相思之苦。”

芳菲臉微紅,“白日裏已經說過了。”

她笑:“說過這一個月,那便談談日後。”

她轉身,又回自己的院落,果真見韓蘄已經到了,懷裏還攜著一位小樹苗。

燕奚莞爾,迎住靈華的懷抱,跟他說,“好久不見。”

“好久不見。”他回念道。

幾個字如磋如磨在心中反覆回攪,他的神色微微松動,見了她外披的內裏微微皺眉上前,拉著她的手往屋裏趕,“穿這麽單薄,小心著涼。”

她嬌嗔道,又恢覆往日的親昵:“還不是你和程澈沒個聲音就行動,害得我趕緊往阿姐屋裏趕,唯恐出了什麽亂子。”

“是我的不是。”韓蘄道。

“算你識相。”燕奚道。

他們兩個你來我往一人一句,倒顯得靈華是個多餘的了。

靈華看了看自己,覺得自己還是待在宮裏跟阿澤一起玩比較好。

但想了想又覺得不對,阿澤絕對忠於嫂嫂,說不定他說一兩句話他又不跟他玩了。

一時有些喪氣,覺得自己身為皇帝竟如此憋屈,竟哪哪都待不了。

燕奚終於將他引到他身上了,閉了門,燕奚才敢大膽地問,“你今夜留不留宿?”

韓蘄搖頭。

燕奚了然,“靈華跟著我,阿澤跟著你,對嗎?”

韓蘄頓首。

“我會照顧好靈華的,請你放心。”燕奚道,“阿澤,我還想聽他喚我阿姐。”

他點頭,推開門,最後看了眼她和靈華。

長夜寂寂,冷霜霧重,他走進夜色裏,沒入晦暗。

燕奚對他道:“保重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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